元宇宙:讲座记录|吴冠军:从元宇宙到量子现实:迈向互动本体论

从元宇宙到量子现实:迈向互动本体论

非常荣幸,也非常高兴能重回南大,南大,我们都知道,是前沿思想的一个孕育地,有非常多思想很活跃的老师。今天也是想要和大家一起讨论一个很有意思、但是也很前沿的问题,所以我今天给大家汇报的主题实际上是具有邀请性质的,即邀请大家,我们一起来思考一些新的东西。

ChatGPT|人工智能技术驱动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

关于文科,今天我们有一个提法,叫推动、打造新文科。那怎么发展新文科呢?只是简单地跨过学科壁垒,就能实现新文科吗?就比如说当下爆火的聊天机器人模型ChatGPT。它流行以后,在网上很多文科学者都在谈这个话题。但是我跟他们聊天的时候却发现,实际上很少有人是真正用过ChatGPT的,如果没用过你就敢说话,那这样的跨学科聊天,实际上是不会有什么成果的。很多搞人工智能技术的朋友,其实对这个也都很反感,他们甚至创造出了一个词,叫“自嗨”,认为我们这些文科学者在自嗨。所以,真正做跨学科,我觉得,按照德勒兹的提法,是要打破去领土化,这实际上是一件特别值得去做,但是也特别需要耐心,需要质性的投入,需要真正沉浸在里面,而不是简简单单说要跨学科就跨学科,这样跨学科所做出来的东西是不会被人接受的,本身也是没有价值的。那么,如何做好它?

01

互动本体论

今天跟大家汇报的题目叫《从元宇宙到量子现实》,然后有一个副标题,这个副标题刚刚蓝江老师已经破题了,我提出的这个词叫互动本体论。互动这个概念,在学术界并不新鲜了,关于这个概念,我们甚至可以梳理出一个学术史。像刚刚讲到的哈贝马斯,他的思想的根基点,就是互动、沟通,我们中文往往翻译成交往、沟通,以及在这个意义上的主体间性。但是我想提一个互动本体论。互动在我的分析里面,我觉得可以往前再走一步,所以加上的这个词叫本体论。为什么叫本体论呢?国内也翻译成存在论,两个词是一个意思,都可以翻译成ontology。我们都知道哈贝马斯的范式,包括哈贝马斯的这条主体哲学的线索,它在近几十年来被构建得非常连贯、非常完整。而哈贝马斯对于主体哲学的一个冲击在于,他提出了一个主体间性哲学,或者叫互主体性哲学。但是我们再想一想,在本体论层面上,他的根在哪里?我们的沟通,我们的交往,我们的对话,我们的互动,这个互动在本体论上面,这个单元,它实际上仍然是以主体的存在论的状况为前提。比如我跟另外一个人产生互动,哈贝马斯说我们通过这种方式建立互动的规则。如果是在认识论层面上,那么我们要遵从一个“真”,如果在道德和层面上,我们要追寻一个“对”,然后在审美,或者说在个人的私性层面上,我们要遵从一个“诚”。所有的这些规则,它的前提是:我们在以个体的方式进行互动,或者进行沟通。

尤尔根·哈贝马斯|德国当代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

这就引发了一个本体论层面上的思考,这两个完全面对面互相冲突的学问,这条主体间性的哲学路向真的那么激进吗?真的推翻了主体哲学吗?我的思考点就在这里,我认为哈贝马斯提出了一个特别精彩的问题,但是他还不够彻底,我们自己,包括胡塞尔,包括他往后的哲学家,都陷在主体哲学里出不出来。我们号召有一个主体间性,还有一个互动,有一个沟通,但是它的基础——沟通者,谁在沟通,谁在互动?谁跟谁在互动?那个单位,那个实体仍然是一个本体论意义上的一个说法,他只是把我们的重心放到了这两个地方,然后说我们要看一看这中间的规则,看一看它互动的方式,通过这个方式我们如何形成了一个新的构建,然后再用这个方式去协调我们的社会、我们的生活实践方式。这是哈贝马斯的革命。但是,我认为他没有在这个层面上一竿子插到底,我想提一个比较激进的观点,我的提法是互动本体论。

我觉得,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提出比哈贝马斯还要激进的方案。这个方案我待会从两个方面来展开,一个方面是借鉴元宇宙来展开,另外一个方面是借鉴量子物理学来展开。互动本体论是什么意思呢?互动本体论,我希望是,我们在本体的层面上来思考,所以我的论题在一开始的三分钟里面先抛出来:在本体论层面上,是互动先于个体的存在。这可能一开始很难接受,尤其在现代性的背景下,没有个体,你哪来互动?你空对空互动吗?存在论,如果没有存在个体,没有一个一个的实体性的个体,或者说我们作为民族国家的一种实体性的单位,他们之间的互动怎么产生呢?没有那些扎扎实实放在眼前的实在个体,这个“之间”的“间”又在哪里呢?哈贝马斯讲的“interaction”的“intel”在哪里?所以这个命题在一开始可能会比较颠覆性,甚至情感上难以接受。我的说法是,互动先于任何个体性的、实体性的存在。那是不是有道理?如果说我们真正在本体论层面上来思考互动,这个是很激进的。它不再预先设置任何的实体性的,我们叫个体,不能分割的,这样一个一个的存在性、本体论层面的优先存在性。这件事情是不是合理的?所以我们一步一步来看,看看是不是存在一个互动本体论?

02

新冠疫情与元宇宙元年

我们都经历过了这样一个疫情时间,我们只能在线上相会。在这个背景下,我们知道,上海,在去年的春天,近三个月,在面对疫情的时候,我是整天待在家里,我家里面也算是个斗室,但是还可以去书房、可以去卧室,但是我们学院的学生呢?三四个学生,他们要在一个寝室里面待几个月?整个都是处于这样一种静默状态。面对这种状态,我其实是很担忧的,因为人跟人的之间的连接,在这样一个空间里面很难实现,他的精神状态,他所产生的情绪,我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病理性焦虑。他可能吃得下,身体上没有问题,也能睡得很香,但是有一种焦虑存在,它在你的身体里面逐渐展开,我们真正担心的是这个。所以我们采取了很多办法,比如精神分析疗法,我自己也做精神分析,蓝老师也是。精神分析不只是知识性的,也有实践性、诊疗性的,所以是精神分析疗法。我们还用了美学疗法,美学的方式,其实审美也是有疗愈作用的。我们当时甚至搞了线上音乐会,连我自己都献歌了一首。大家通过这些方式来进行抒发。这个东西压在心里面,弗洛伊德就告诉过我们,这个东西它就是要宣泄,我们可以通过审美性的实践,也可以通过哲学对话,通过一些思考的带入,来抒发和缓解这种焦虑。

Meta|由美国媒体平台Facebook部分品牌更名而来

但是,我们需要知道的是,在我们人类文明史上,实际上我们在一次又一次地面对困境,但是有一个力量可以利用,这个力量叫技术。技术是非常值得去利用的方式,尤其是在我们今天的这个时代,当然我刚刚所说的那些还不算是技术性的,而是各种各样文科性的,文科和医学、和艺术、和哲学结合在一起。但是,你想想看,这个画面,如果它能够落地的话,我们谈论元宇宙的话,那不就是一个落地的场景吗?这是一个技术,甚至是一个技术集群带给我们一个可能性。去年是元宇宙元年,年底的时候,扎克伯格,他的Meta推出了一个新的头衔,我是订购了但还没有弄到,但据说是整个刷新率提高了很多,感受要增强很多。但实际上我们也要承认,元宇宙,虽然去年才是元宇宙元年,去年元宇宙很热,但是技术还是有很多瓶颈。但是我们只要设想这样一种场景,如果真的在这样一个元宇宙的世界里,我们恰恰就形成了一个不同的可能性。我们不得不在一个非常狭小的空间里面,因为真实肉体带来的限制、我们看不到的病等等。但是如果是在元宇宙世界里,我们不需要在会议室里面、腾讯会议室里面搞什么线上音乐会,我们可以约在某个角落,我们可以搞一个VIP房间,弄一个化身,在这个里面,你搞演唱会也行,我们坐下来聊天也好,我们可以有一些虚拟的接触,对吧?可以有手,甚至可以有表情。当然,这个头衔的难度就在于它对芯片的要求很高,因为那么小的空间,它不只是要运算一个非常高的分辨率,同时它还要捕捉。扎克伯格这个理念很好,他捕捉你脸部的表情。所以在你的化身里面,你不管选择什么,甚至是个小猫也好,甚至是你自己也好,你用你自己做一个虚拟人像也好,你的表情是实时反映到你跟别人的互动之中的。比方说,我跟蓝老师在这个领域的互动,他的那种细微的表情,在他的化身里面都能显示出来,对吧?我们在这样一个元宇宙里面,不会再有这样一种空间带来的焦虑。所以我一直说,科学或者说技术,它有时候会使我们,尤其是在这个圈子之外的我们会很激动,忽然之间,元宇宙就来了,忽然之间ChatGPT来了。在这样一种热度很高的状态下,忽然又会发现,如果后期的东西没有特别持续性的吸引力的话,又会退得非常快。所以在去年年初,元宇宙爆火得不行,包括开会也好,讨论也好,一直到去年年底,整个惠普在大量的裁员,meta、Facebook自身股价也波动很大,受影响很大。罗布乐思,当时被称为元宇宙第一股,它的股价到年底几乎是腰斩了。所以在整个金融界,当时把很多钱投进去的人,现在都感到非常痛苦。当然,我们不是说以一种投资的心理来理解这些新事物,我们是跟它们发生一个思想的连接。在这个意义上说,我一直都不认为扎克伯格是一个短视的人,扎克伯格从做社交媒体开始,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个瓶颈在哪里。他刚开始投钱做虚拟现实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这个想法很糟糕,钱都打水漂了。到后面,他把名字都改成了元宇宙。一开始拉动一波热潮,然后到最后,大家都觉得,连比尔·盖茨都说,元宇宙也不算什么,可能做人工智能还比较具有前景。他也认为元宇宙是一个虚妄的东西。其实我不这么认为,我从来不小看扎克伯格。他可能在技术上还没有完善,但是技术发展到今天,其实真的是很快。只要你想一想,它落地的情景,它的可能性,只要它达到它所承诺的,不说全部,只要达到一半,我们戴上去,我们看过那么多,什么《失控玩家》《头号玩家》,我们就不说达到它的那种效果,只要达到它一半的效果,有多少朋友会流连忘返?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它的落地的情景是非常吸引人的。我们只要在思想上看看这个技术的新事物,它的潜能何在?我们的未来肯定跟它发生关系,而且跟它发生很密切的关系。所以我们仍然需要在思想上来思考它的可能性,起码它能够解决,当前我们所面临的这样一种焦虑,我们因为生物性、生命性、病性所带来的焦虑,这一点可以完美的解决。而我们的未来,这样的挑战会越来越多。而元宇宙落地的场景也会非常广泛,只要它的技术再往前发展,只要它的算力继续跟上。这一点克服以后,那元宇宙的可能性将会十分可观。

03

两种焦虑与两点批评

今天我们来思考技术,实际上技术与哲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思考连接点。斯蒂格勒也谈技术,他谈的技术,不只是内在性,还有一个反思性的向度。所以我说新焦虑,技术可能真的可以解决我们当前所面对的焦虑,但是,是不是会有新的焦虑、新的焦灼、新的问题呢?因为元宇宙的到来,因为元宇宙带来的可能性未来,我们可以做一个思辨性的,甚至是一个思想实验性的探索。这幅图是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关于元宇宙的第一幅影片《头号玩家》。这部影片的时间背景是2040年以后,这个时间其实离我们也不远。在这个电影的时代背景里面,我们都知道,这个世界已经更加不美好了,你可能会住得更差,但是它的名字很好,叫绿洲,这个元宇宙叫绿洲。这个名字光是听上去,就让你很想加入进去,邀请你进去。所以在这个里面,你发现,虽然这个世界已经一塌糊涂了,甚至在一些城市里面还是有一些暴力、打斗的现象,但是人们的生活好像仍在继续。所以在电影里的这个世界,虽然已经不大美好了,但是他可以躲到这么一个小房间里,爬来爬去,钻进去以后,这个世界忽然又变得很可爱了,又很大。在这里面,太多事情值得去探索了。但是这个绿洲,它也会产生新焦虑的。

《头号玩家》|由斯皮尔伯格执导的科幻冒险片

我想引用两个学者,第一个是我的好朋友,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的刘永谋教授,他去年写过一本书叫《元宇宙陷阱》,当时我还为他的书写了一个推荐语。但是他的观点,实际上和我的是针锋相对的。之所以叫“陷阱”,这可以看出他对于元宇宙是非常不喜欢的,他的说法是,元宇宙很好,但是你想想看,元宇宙到底给了你什么东西?你的心情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所以刘老师的观点是,归根结底,“元宇宙给你的是一种幻觉空间”,这种幻觉空间既不真,也靠不住。他用的这个比喻,我甚至认为有点用力过猛了,但本身论据上是成立的。他说,你想想看,元宇宙你喜欢它,它让你喜欢的方式是什么?它让你欲罢不能的方式跟让你欲罢不能的方式是一样的。当人吸以后,你就进入一个幻觉空间,忽然这个颜色变得特别红,这个特别绿,这个世界忽然鲜花展开,忽然之间盛景打开,各种景观都出来。当你陶醉在这样一种场景里面的时候,性过去了,那这个世界又不可爱了。你拼命想回去,那就再嗑药。所以你喜欢元宇宙,不就跟你喜欢吸是一样的吗?所以我说,在他的这个书里面,这个比喻用得很厉害,只要你喜欢元宇宙,你就是潜在的吸人员,因为你喜欢幻觉空间所呈现给你的一切让你欲罢不能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有的。这个我就称之为一种新的焦虑,其实我认为这一点是值得去认真对待的。那是不是这样的?它是不是就真的如刘老师所说的那样?

还有另一种新的焦虑,我们还是借助科幻电影来说明这种焦虑。它的提出者也是一个我很敬仰的学者,我们南大的潘天群老师。我跟他去年一起参加一个国际会议,他做了一个报告,但他不是聊元宇宙,他是对数字时代做一个更加一般性的批判,他用的一个词是僵尸化。他的分析是,在我们的这个时代里面,我们人类实际上已经不再是人了,都是拿着手机玩,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已经死掉了,你就是一个活着的僵尸,因为你只对手机感兴趣,你直接跟手机连接在了一起。那么,这就是一种在数字技术下的僵尸化。但是我认为,这个批评不就是跟我们的元宇宙无缝对接吗?他没有专门谈元宇宙,但是我认为潘老师这个批评,可以用来思考我们今天面对未来的、一种跟数字技术也有关的新的焦虑。而且它跟这样一部电影的场景是无缝对接的。这个我们都知道,已经拍到第四部了,作为科幻电影里面一个特别重要的存在,尽管第四部不那么精彩,新意已经没有了。但是它的设置还是十分吸引人。我们知道,在这部电影里面,我们所有的生活,我们从里面醒过来的时候,你发现你是睡在一个特别小的空间里。一切全部是数字,就像元宇宙一样,你是活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而且,在真实的世界里面,看到的那个你,这不就是一个僵尸吗?你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一根线来输到你的脑海里面去,在这个情境里,你自己觉得活得很精彩,看到美女也很开心,但是在别人的眼中,用潘老师的话来说,那就是一个僵尸。

《黑客帝国》|由沃卓斯基执导的科幻动作电影

所以,你如果喜欢元宇宙,那这两个批评都非常关键。一个是你是不是进入了一个幻觉空间?另一个是我们是不是主动选择了僵尸化?这两个都是值得认真对待的问题。我们再往前思考,我们先把这两个对元宇宙非常重要的批评放置一边,看看是不是在后面的讨论中,我们能够更进一步地深化我们的思考。

04

先验统觉和大脑图型法则

我这边引用了两个人物。首先这个词,大家一看就知道它的来源是康德,这个国内现在称作为先验统觉。我们知道康德是不可能知道元宇宙的。他连自己的城市都没有出去过。但是我们做哲学就很好玩,我们可以邀请三百年、四百年,甚至两千年以前的古人,跟我们一起进入到我们的时代里,那他们当时的分析是不是也能我们带来关于思考全新事物的一点洞见呢?这就是哲学的有趣之处,正如德勒兹所言“哲人不会死去”,他一直会被我们无数次邀请回来。康德当时提这个概念的时候,他的思考是我们要如何面对今天的经验性的科学研究,以及我们人如何面对这个世界。所以他划了一条界,他认为,我们所有经验性的科研、研究,其实所依赖的是我们的感官,最后有一个东西叫物自身、物自体,这个东西永远在我们感官之外。因为我们得到的、关于这个事物所有的知识,其实你无非是通过你的眼睛、你的嗅觉、你的触觉、你的皮肤、你的听觉,所有的感官,把这些信号捕捉到。这个是一个你永远抵达不了的,在你的视觉的之外的东西。你看到的红色,它原本是什么,我们没人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看到的红色跟你看到的红色是不是同一个红色,我都不知道,我们只是在语言上我们形成一个彼此沟通意义上的对话。所以,哈贝马斯说,对于争斗我们要向后退一步,我们只是共识性的真,这个“真”并不是真的跟这个物自身去匹配,而是说,我们彼此妥协,你说这是红,我说这是红,大家就形成了共识,这就是红。但是你看到的红是不是比我看到的更红一点?或者你看到的根本就不是红,而是绿?这都是我们无法确认的。

康德|德国古典哲学创始人

其实,康德还做了一个更进一步的讨论。他说,我们感官拿来的东西,这些素材,其实是很杂乱的、很零碎的。你的眼睛看到了一些东西,你的手摸到了一些东西。但是,为什么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体验,会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呢?会是一个连贯性的感觉呢?他说有一个东西在起作用,他把这个东西叫作先验统觉。他说我们会进行一个组装,就是我们人能够把所有零碎的东西组装起来。比如,我的手感觉到的可能是一种凉意,我的眼睛可能看到的是雪山,可能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东西,各种各样的信号,我的耳朵听到的,嘴巴体验到的,或者鼻子闻到的,各种零碎的东西,最后拼装成了,我对这个现实的一个连贯性的理解。这其实是一个特别巨大的官能,也就是先验统觉,能够把所有的东西统觉在一起。而这种“统”是一种很明显的加工。所有零碎的东西,完全可以以另外的方式,甚至它可以以一种不连贯的方式,但是我们竟然看到的就是一个连贯性的。在这个意义上,康德认为,我们对这个现实的感知、感触,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它本身就已经自带元宇宙属性。

对此,我们可以首先思考一下刘永谋老师的论题,这究竟是不是一个幻觉的问题?我认为不是,我认为这个观点是不成立的。因为我们所有感知元宇宙的这些方式,恰恰也是我们用来感知现实世界的方式。你到元宇宙里去,你所有看到的,仍然依赖这些感官,它们对你产生出的魅力也好,吸引力也好,其实你依赖的是同一套方式,跟这个现实世界是一样的。所以如果你说元宇宙是个幻觉空间,那你在外面不那么幻觉的空间里的所有的表述,所有的感触,你是用同样一种方式,如果这个是幻觉,那现实世界同样可以成立,同样可以是幻觉。我们今天很多的哲学实验都是在尝试,让我们思考它有多少可能性也是幻觉的。不管是以电影的方式,还是以缸中之脑的方式,你要说他是幻觉,那在这个空间里面同样可以问一下,因为你是用同样的方式来跟这样一个世界打交道,跟我们所理解的现实世界发生关系。康德已经说了,你依靠的是这个先验统觉拼出来的一个现实感、真实感。

霍金|英国物理学家、宇宙学家、数学家

这里还需要提到另一个人,他提出了基于模型的实在主义,这个人是霍金。我们不谈他的人生中那些让我们很敬佩的东西,只说他的理论观点。在他的一本书《大设计》中,第一页其实就写了一句很冒犯的话,他说“哲学已经死了”。我们知道霍金对哲学是很了解的,但这句话它其实并不是针对所有哲学,而是分析哲学,在分析哲学里面大量的论述其实是不跟具体问题发生关系的,诚然它本身是有价值的,是系统性的,但是越来越多的概念在里面,在语句里面,在语法里面。所以在霍金看来,你所讨论的东西,我们物理学家完全可以讨论的比你更好,不需要你。所以哲学已死,所以他整本书就是他作为一个物理学家的出场。在这本书的第20节中,他提了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其实也充满着哲学气息,叫依赖模型的实在主义,或者翻译成现实主义也行。霍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理论物理学家,他说我们可以谈论现实,但这个现实一定有一个前提,这个前提就是它依赖模型。他认为,我们是在自己的脑海中组装出一个画面,正如我们通过一个镜片来看这个世界一样,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可以确认为我们自己所理解的真实的世界。所以我们有各种各样的脑海画面,不同的矛盾所呈现出来的世界现实完全不一样。所以霍金提出的观点,恰恰跟康德构成一个呼应。你可以不喜欢哲学家,但是在当代物理学里面,其实同样抵达了这个话题,这个话题的根本就是落在了所谓的真实上,那就是我们在大脑里面构建了这个画面,这个画面,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先验的统觉,把各种各样经验性的东西拼贴成一个现实的画面。我也很喜欢关注一些网络用语,我觉得很多网络用语都值得认真对待,因为有时候它会不经意地点到了一个很关键的点。有一个词我们都很熟悉,在今天网络世界里面很通用,叫脑补,自行脑补。我们不需要知道蓝老师,但是我们可以脑补他在别的时候干什么对吧?我觉得这个词,从字面上来理解的话,它带有一个非常关键的信息:我们真正的生活其实都是脑补。脑补不是一个开玩笑的词,这两个哲学路向、物理学路向其实都抵达了一点,就是我们的现实是脑补出来的,这个画面不管再怎么连贯,不管再怎么真实,这个真实的感觉其实都只是大脑官能的自行脑补。

《阿凡达2》|由詹姆斯·卡梅隆执导的科幻电影

我举一个例子,今年年初开始,整个电影院复苏,我也看了一部3D电影《阿凡达2》,阿凡达这个电影名字本身就很元宇宙了。我们怎么看3D电影的?其实看3D电影的时候,我们都需要戴一个3D眼镜。但是你发现这个镜片跟我们的镜片实际上是完全两种东西,所谓3D镜片,这个镜片的左边镜片跟右边镜片完全是两种机制,它左边镜片放进来的全部是垂直偏振的光,右边镜片放进来的就是水平偏振的光,所以实际上两个镜片给你呈现的东西完全是两个画面,它们的画面完全不一样,这个信息是无法统一的。但是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我们的大脑它不能接受如此不连贯的信息,它会自行把这些信息强行拼装出来,你手摸到的东西和你的眼睛要对起来,然后慢慢形成了认知——这个水是冷的,水是热的。当我们两个眼睛独立接收到两个不能完全对应的信息的时候,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大脑会自行把它转换成一个3D的画面。所以当我们带上3D眼镜看3D电影的时候,就是在验证这个现实是多么容易被扭曲,我们竟然产生了这种非常奇异的的3D效果。字幕悬浮在前面,有的东西在后面,你伸手可以去摸它。在这个意义上讲,它就是一个简单的、对各种不同的信号的脑补,它强行脑补成一个完整的画面。其实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你只要去想一想,其实还有多少可能性?它不像元宇宙,在本体论层面上,不像元宇宙一样,同样是经过大量的加工,尤其是从哲学和科学两个层次都告诉我们了,就是大脑在脑补,我们所有真实的感觉都是这样。所以,什么东西是真的?有的时候,可能我跟蓝江老师互动的友谊是真的,我们两个人各自对现实的感觉,摸上去的感觉可能都不是真的。可能你们的爱情也是这样的。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的脑补向我们提出的问题在于:究竟什么是现实主义,我们有没有资格说现实?

05

生活与游戏

我们再举一个实验,这又是一个心理学上特别重要的实验,叫做幻手实验。所以我们真的要以跨学科的方式去思考问题,很多你所想的东西,那边就能通过实验的方式给予你洞见。这个实验特别重要,当时做实验的时候,它的初衷是很简单的,就是我们怎么来面对这样一种肢体缺失的状况?今天我们叫义肢。现在很多义肢在技术加持以后,还真的有一些不错的地方,比如它能够进行神经接驳,如果是个钩子的话,我随时可以把蓝老师勾过来,还能伸长缩短等等。这里的关键是,在心理学层面上,因为你知道你经历过这个创伤,所以不管你神经接驳得再好,他就认为这只手不是他的,这只手没了,这是个假手,所以才有这个实验。这个实验很简单,而且无数次被证实,解决办法就是放一面镜子。所以镜子,不管是拉康的也好,我们很多学者都会对镜子产生思考。在这个里面,也是一面镜子,他只要把这面镜子放在这边,问题就解决了。所以人是多么能脑补,脑补是多么容易被。放好以后,现实开始扭曲了,我把这只好手往前面一放,那么我不是看到这只手了吗?这是好手了吗?镜像中出现了另外一只手,这只手一旦开始动,那边同样做出相应的举动以后,很短时间内,不超过一分钟,你的这些内在的心理问题就都解决了,你就会认为这只手,你自我说服也好,自我催眠也好,这只手跟你的关联,这种焦虑没了。所以我认为这个实验真正给我们带来的震撼,不是说心理学可以实践、可以大量的应用于解决人的实际问题,而是在我们的思想层面上,这个实验不只是解决一些最实际的焦虑那么简单。它质问的是一个特别简单的事情,即我们所有对现实的那种确凿到不能再确凿的认知,可以通过这么简单的变戏法一样的方式呈现出来。我们眼睛看到就是这样,我们觉得神奇,但我们又知道,他就是做了一些手脚,但是我们认为这就是一个完整的事情,这是一个不存在任何作弊的事情,我们竟然接受这不是作弊,我们认为这只手就是我的,这种感觉的转变就是如此容易。你都知道这是一个,但我们还是就这样被了。

所以通过这个讨论,我可以得出一个论题,就是我们今天不只是在玩游戏,更是在生活。在现实生活中,这两件事情我们觉得差距很大。在本体论上面,它们的区别在哪里?我们现在无非是知道一件事情,当我打开电脑之前,我看到的是另外一个画面,我们把这个画面认为是现实,我在这个画面里面生活了40年。然后我戴上了3D眼镜,里面再怎么真实,我都认为我在玩一个游戏,这都是我脑海里面有的信息。我们再做一个思想实验,假设你一生下来这个设备就长在你脸上了,拿不下来,就嵌在你脸上。从第一天开始,你看到的这个画面,你还认为你在玩游戏吗?再比如说我戴上了眼镜,在戴眼镜之前,我是另外一个感觉,我直接醒过来也好,失忆也好,穿越也好,我一拿下这个眼镜,我就醒过来了。那如果它不是一个设备,它就长在我的大脑里,我没有戴任何东西的感觉,我就这样观看世界这个世界——Playagame,那情况是不是就不一样了?所以我说,我们之前讲的幻觉空间的批评也好,僵尸化的批评也好,在本体论层面上我们要追问一点,你怎么跟它发生关系?你跟这些现象发生关系的方式,你怎么区分出游戏与生活的区别?里面的这条线到底应该划在哪里?所以,这个话题已经很颠覆了,我们有没有知识性的底气继续说出,像刘永谋教授所说的“幻觉空间”这样的话?在这个点上,我们发现,用阿甘本的话来说,这就是一种无法区分的状态,我们无法区分,这两个东西已经不再成为可以适时性两分的一个东西。所以在意义上,我们再回到这样一句话——“欢迎来到真实的沙漠”。这句话来自于鲍德里亚,然后被电影当成了台词,所谓的真实的荒漠,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说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面对我们所看到的东西,真正要去问的不是说它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它是真的或是有意义的,这是存在论或者本体论先行的提法,按照这种提法,我们总是要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如果这是幻觉,那一切就是没意义的,那都是一场游戏,都是一场镜花水月。只有在一个真实世界里面,一切才是有讨论价值的。但是,与此相反,我们前面的讨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本体论的镜框里面,不管是从哲学角度,还是从物理学角度,我们都无从说明我们眼前的现实是跟模型没有关系的,好像我们直接就能碰到这个现实。所以真正要讨论的话题,如果我们仍然可以引用这样的话,那我们所面对的情景,我们不是问它是真还是假,我们只问它,它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情境?

06

陷入奇点:物理与哲学

我们可以看几个科幻大片的背景。这是一个后末日式的城市,城市已经成为了废墟。这个状况对我们来说,我们感觉很遥远,我们感觉看这种大片也只是两小时的感动而已。但请大家想一想,如果我们把它理解为真实,那这是不是真的是一个沙漠?这个离我们并不遥远,我去年看到科学杂志上有一个数据,6月份的一个数据,它这个文章是重新修改它之前的预判:即2030年整个行星低于海平面的城市都将在海平面下。所以我当时就跟我的学生说,你们都想在上海留下来,想买房,但是你们要看看科学杂志,你买了房,你以为你能拥有它70年,但事实上很可能到2030年,它就沉到水下去了,就没了。所以今天太平洋岛国最怕这个,稍微有一个浪头,城市就陷落了,文明就陷落了。我们很多神话的意象都是从大洪水开始,不是偶然的,就是世界没有了。我们还以为,我们这个世界不需要焦虑,我们不需要紧张,在电影里面我们只是享受一种审美的、知性的愉悦感,这种挑战根本不是什么挑战。如果我们要用现实这个词的话,这就是真实迫切的情景。如果这是游戏的话,我们也面对唯一的游戏情景,这个游戏可能会越来越糟糕,这个空间将很难维系。所以我的书里面用了一个概念叫奇点。我们刚刚讨论了天体物理学,这种天体的存在,其实是一个不可能的存在,在天体物理学中,它指的是密度无限大,体积无限小,时空群域无限大。你听到这些无限,物理学其实是不能有无限的,无限意味着这个事物是不可能真实地存在,不可能存在一个无限的东西。但是它又是一个在广义相对论中必须隐含的一个话题。所以在奇点的这个点上,一切的已有的物理学规则全部失效了。这实际上意味着,物理学自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物理学认为我们所有研究的东西到这个点上,它全部不在了。所以奇点是一个黑洞,在黑洞的边界处,我们还有很多可以讨论的数据,但是这个里面最内核的东西,只能叫奇点了,对于奇点我们一无所知。还有,宇宙大爆炸也是一个奇点,甚至有一个词叫nakedsingularity,它是指黑洞外面还有一层包裹。我们可以从物理学的方式进行十分具体的倒推,倒推到宇宙爆炸前的三分钟,从大爆炸,到它之后的一个普朗克时间,所有的东西我们都能推算出来,它发生了什么,当时产生了什么气体,产生了什么原子,产生了什么质子。但问题是,在这一点上,一切知识都失效了,我们无法讨论任何东西。它的边界就在这里了,所以奇点意味着,当我们把这个概念运用到我们对世界的思考上的话,奇点就会这样,我们对这个世界已有的玩法,已有的规则,已有的价值,已有的所有说法,我们已有的处理问题的方式,在这个点上,在这样一个时刻全部失效了。我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们没有准备好,所以奇点带来的是一种特别紧迫的感觉。所以在刚刚蓝老师也讲了我的这本书,这本书其实很厚一本书,我们商务印书馆跟我说已经卖空掉了,然后他们正在给我出第二版,这是第二版的封面。这个封面我参与设计了,这本书叫《陷入奇点》,我把这个陷入的英文字母全部裁掉,全部弄得琐碎,因为奇点撕裂一切知识,撕裂一切东西,所以我的画面一定是要有个撕裂。背景的蓝色,是要致敬一个人,这个人就坐在我旁边,这个蓝叫蓝江的蓝,你不要问我是什么蓝色,这个就是致敬我的好朋友,所以我一定要选择蓝。所以,我一直说我们正在撞到一个很硬的石块上,一个奇点上,我们这个时代需要全然不一样的思想家,因为我们已有的东西,已有的所有的话语形式,解决问题的方式,处理事情的方式,没有办法继续假设它仍然有效,所以我们的思考方式,我认为,正是跟我们这个时代,跟前面的本体论状况是连在一起的。

埃隆·马斯克

这幅图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风云人物,埃隆·马斯克。我记得在几年前,他在YouTube上发了一个视频,他有一个提法,这个提法实际上原创权不是他的,原创权是牛津大学的哲学家叫尼克·波斯特洛姆,是他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分析,然后被马斯克传播了开来。他当时提了一个非常激进的提法,他说我们真正生活在一个真实的现实里面的可能性是几十亿分之一。当时还没有元宇宙这个词,至少这个词没有热起来。实际上我们就生活在虚拟的世界里。他的逻辑就波斯特洛姆论证的逻辑,他说只有以下几种可能性:一种可能性是我们这个文明,在抵达我们可以做出虚拟现实的这样一种技术之前,我们就没了,文明就没了,就没有能力做出虚拟现实,这是一种可能性。第二种可能性是出于某种原因,我们用的、社会性的方式,严令禁止开发,或者说从事做虚拟现实的事情,就是技术达到了,但是我们因为某种方式,比方说像刘永谋教授说这是,那么我们出了一个法案,说这个东西不能碰,或者全球出来统一做这件事情。这也是种可能性,就是能做,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不做,而且是密不透风的。不是说还有一些富人能够私自玩,没有任何的黑市,没有任何的暗网,就像是一个特别强权主义的方式,就不能碰这个东西,这是第二种可能性。除了这两种以外,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我们已经生活在里面了。他的一个论述逻辑就是,他说,你想想看电子游戏,我们就不讲虚拟现实的电子游戏,如果追随他的历史的话,最早能追到什么时候?最早能追到大概六七十年代那个时候,我们把这几十年的前史我们全部加进去。其实80年代开始,我们就有那种电子游戏,比如魂斗罗之类的,我们就把那种最早、最原初全部加进去。几十年的时间里面,一旦人类能做电子游戏,你想想看我们有多少游戏,我们只会玩一个游戏吗,不会的,我们会有很多游戏,我们有大量的游戏在我们的世界里面。只要我们能做元宇宙,或者说只要我们能做虚拟现实,我们人类会做一个虚拟现实吗,我们会有大量的虚拟现实。今天的游戏,没有几十万个、几百万个?每天、每年要出来多少个3A大作?每年出来多少个虚拟现实?一旦你忽然某天睁开眼睛,你降生到一个世界里面,你恰好降生到一个最真实、最底层的现实里面的几率有多大?很小,你就应该降生在一个虚拟现实里面。所以,反过来说,我觉得这不是本体论的论证,这是一个统计学的问题。所以每个方法论一定要知道它不是从本体论上说的,它就是一个概率,这个概率大到你无法相信。我们还有机会生活在一个底层现实中吗?没有可能。从马斯克,或者说波斯特洛姆的这个论题出发,我们竟然有幸生活在一个游戏副本里面,这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情。我们面对这个世界,跟别的游戏副本里的人,他们可能通过别的游戏方式面对其他的问题,而我们面对的问题,我们很幸运的同处在这样一个空间,所以这是很精彩的一个统计学意义上的分析,这是一个统计学的洞见。

MeetingtheUniverseHalfway

这本书,是我曾向中信出版社推荐过的一本书,他们正在找译者,这本书叫《半途遇见宇宙》,2007年出版的。在很多著作里面,我都提到了这本书,这本书我一旦读了,我就不舍得放下来。它的作者叫凯伦·巴拉德。巴拉德本身是做量子物理学的,她可以说是一个量子物理学家,但是她突然之间对哲学感兴趣,她是一个很典范的跨界学者,所以这本书很值得读。她的一些提法,促使我们能够以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方式来思考这个世界。我用她的这本书来分析我们的元宇宙,那恰恰可以得到一个论见:那就是所有的数字实体,我们叫NPC,这种玩家和我们的化身,包括在这元宇宙里面用的数字化身,都涉及到一个词,巴拉德用的是interaction,但她认为这个词还不够劲爆,他另外造了一个词组,叫interactionandmutuallyconstitute,她说在量子世界里面,我们其实是互相构建,我们所有的这些数字对象,数字实体,或者说这些非玩家角色,或者说化身,在它所谓的互动之前,或者说相互构建之前,它什么都不是,它只是一个静态的数据包。它是静态的,甚至什么都不是,甚至都没有状态,它在这个世界里面是个死的东西,只有在这个元宇宙里你开始互动了,你开始拿把一把剑砍一下旁边的花花草草,和旁边的人互动一下,他打你一拳,你打他一拳,只有产生了这些数据交换,你们互相之间才开始构建了。所以,我觉得元宇宙恰恰可以跟量子物理学结合起来思考,在我们这个世界里面,我们都认为我们都是先个体存在,我们的存在是不可置疑的,但是在这个里面你到底存不存在,你到底只是一些什么都不存在的参数,还是说你是真实的存在?在元宇宙里面,你不能预先说什么,说什么真实存在,对吧?它可以像刘永谋教授讲的,是一种幻觉,它可以什么都不是,它只是一个程序定义的一组参数而已,但是它什么时候真实存在了,恰恰是发生这些事情。在量子物理学里面也一样,它什么时候才开始有一个我们值得讨论的真实?在没有碰撞之前,你说有没有电子不知道。电子可以是一团统计学意义上的一个“云”,这个“云”的表述说明,它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它没有实体,它什么都不是,它没有电子。它只有跟另外一个实体,跟另外一个电子产生了互动的时候,我们才可以言说有这样一个电子,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才可以有一个讨论。

这里提到的一个人,是量子物理学里面的一个重磅人物,叫沃纳·海森堡。海森堡是年少成名,他的老师是尼尔斯·玻尔。当时他的老师已经提出了量子跃迁理论。玻尔纠缠的一个话题是,他发现电子很奇怪,电子它会跃迁的,它的轨道不是连续的,它没有轨道,不讲道理,它是一个跳跃。玻尔就因为发现了这个,就得到了诺贝尔物理学奖,他说电子、量子是一种跃迁的方式。他的学生,我觉得更加了不起。海森堡当年在你们这个岁数,比你们还年轻,这个家伙就在校园里面乱逛,他乱逛的时候,某一天晚上他突然想到一点,这就导致了一个新的突破,他说哪有什么跃迁,没有什么跃迁。这个粒子,在它跟另外一个粒子发生互动之前,它什么都没有,它可以在任何地方,它没有任何属性,它没有任何东西,它无法用传统的物理学作任何的理解。我们知道量子物理学是非常硬核的物理学,因为它被所有的实验都验证了,在这个世界的底层,我们实际上是一个什么都无法确定的状态。真正可以确定的一件事情,就是有一个东西叫互动,甚至我们不知道什么跟什么互动,互动发生以后,我们才可以说什么东西存在着。我们知道量子物理学有个说法,这个说法是以人为主体,也就是说人的意识终于被量子物理学论证了,当你有意识去观察的时候,这个东西忽然就存在了,你不观察它的时候,它在哪里你都不知道,有没有也不知道。但是因为有人,有科学家,有这些实验设备,搞出来一个叫电子的东西,叫这个原子核的东西。海森堡的提法不是这样的,不是因为你特殊,而是因为你的实验设备介入进去以后,跟电子发生了互动,所以在这个实验里面你会发现,你只要想观测运动,观测它的动量,你就能看到动量了,但是你看不到它的速度、它的位置;如果你想了解它的位置,你能最后找到它的位置,但是你不知道它的动量。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你不能全部获得观测它的所有方式。所以在量子物理学中,竟然一开始会认为人的主体性是那么的重要,因为我想看的是这个东西,所以我最后拿到了客观意义上的关于位置的数据。所以电子在没有被观测之前,它可以是概率分布,它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但是只要你观测,你去观测它的位置,你就会观测到它在哪个位置上,它其他所有的概率都坍缩了,它会在这个点上出现,瞬间其他的潜能就消失了。这就是海森堡所说的,这不是你的神秘,不是人的奇怪,不是人的宇宙中的智灵,而是说因为你介入以后,你发生了一个互动,你的实验设备阻止了它以我们无法认知的量子过程呈现,量子态塌缩了。

彭罗斯|2020年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

所以我们可以从量子物理学里面获得的启示就是,有了互动,才突然之间有了这两个东西。这又要回到我刚刚前面讲的,我很欣赏的霍金先生。他早年跟晚年实际上是两个思路,他早年提出的是奇点定律。还有一个人是2020年拿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罗杰·彭罗斯,我书里面就讨论了他们两个人。如果霍金还活着的话,他肯定能够获得这个奖。他跟彭罗斯一起,他们认为存在着宇宙大爆炸,存在着奇点。但是他晚年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概念,叫无边界宇宙,这个模型其实也很精彩。他的说法是,宇宙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我们只是宇宙的这一支。他说宇宙是怎么样的?是一开始因为量子,它会产生一个想象性的时间。这个时间其实是不作数的,直到它继续往前走,进入到真实性的时间以后,我们才可以进入我们的宇宙的世界,所以它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新的变化,在开辟新的宇宙历史。而我们这个宇宙历史,之所以我们认为我们可以追溯137亿年的历史,这个历史,我们可以说很客观的说,可以不断往前推,这是因为我们有人则定理,因为人在里面,因为我们在做这个研究,所以我们很确凿的说,这个宇宙好像就是存在这点时间上。

但是我们只要去想一想,它是不是还会存在?我们其实是不知道的,我们只能确证在这一点上,在我们观测到的这条时间线上,它存在。但是它还有很多时间线,很多刚出来就爆掉了,很多开始延续了一段时间又爆掉了。你们想想玩游戏,也是这样。前面五分钟玩得还可以,刚刚开始拿把斧头,就跳出去了,这个游戏突然就爆掉了,黑屏了。有的是刚启动就跳掉了。跟这个难道不是很惊人的相似吗?有些,他因为某种参数不够好,它也可以发展一段时间。最恨的是,你开一把游戏,玩了30几个小时,忽然没打完,它就退出了。很多宇宙的历史,它到了一定时候,你以为它一定会往前发展吗?有一个理论叫微调理论。因为这个太不可思议了,这个又跟神学有关系了,就像是有一个神在背后微调,它只要在宇宙大爆炸之前有一点点参数不一样,我们的宇宙都不可能实现成这个样子,都不可能有我们这样的一个宇宙。这叫微调理论。所以很可能还存在着很多别的宇宙历史,就像我们玩过别的游戏,我们只是在它的一个副本里面,但是我们也无法想象其他的可能性。这个平行是真正的平行,因为你没法到另外一个宇宙历史里去。但是从这个理论出发,同样可以抵达我们今天的世界。这一点是很有启发性的。

OurMathematicalUniverse

这是物理学家迈克斯·泰格马克,他有一本书叫《我们的数学宇宙》,这本书出来以后,我感到非常震撼。在书中他说,我们现实里面的一切都是数学的差异,都是数学的,没有什么东西是跟数学无关的,我们没有实体,我们都是数学性的关系,所以我们的生活其实是一个关系性现实,这个现实没有真实的、本体论的个体,都是关系性的,我们是怎么样的关系就构建了我们怎样的一个现实,所有的东西不是来自于终极的构建,来自于本体论上真实存在的构建,而是来源于这些构建之间的诸种关系,“一切数学上允许发生的都发生过,而且发生过无数次”。我们不要以为我们的世界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所以我特别喜欢他举的这两个例子,我们小时候都玩过的,一个是吃豆人,一个是俄罗斯方块。他说这两个难道不就是个宇宙吗?我们以为这是个宇宙,这也是一个宇宙,但这个宇宙的设定是跟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个宇宙我们叫做离散性的宇宙,因为我们的宇宙至少给我们的感觉是连续的。这个宇宙里,你一个吃豆人,你是无法吃半粒豆的,你做不到吃半粒,你一吞就是一粒豆。我们这个世界里,天上不会掉东西的,当然有的时候也会掉东西,基本上是不会的。但这个宇宙,你活在危机中时,它时刻掉东西,如果你没有好的方式把它的这个东西跟下面的东西消掉的话,你就爆掉了。在这个宇宙里面,你发现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去改换他的角度。但是你发现他也不能连续改换,他只能以90度的方式改换,这又是个离散性的,这个世界它没法连续。它是这样一个方式,它就是一个离散型宇宙。但是泰格马克说,这样的宇宙难道就不是宇宙吗?而我们反过来说,我们以为的连续性的世界就真的连续吗?量子物理学里最根本的东西就是我们的不连续。我们所有的距离也好,时间也好,都有最基本的单位,这个单位叫普朗克时间,叫普朗克空间,叫普朗克距离,所以在这个意义上说,这样的世界离我们其实是很近的,很相似的。

另外一本书,这本书我也很喜欢,这是2004年的诺奖得主,叫弗朗克·维尔切克,他这本书的题目就有哲学气息,叫《通往现实的10把钥匙》。这10把钥匙里面,他提了一个很精彩的说法,他说我们完全可以设想,想象这样一个世界,在这个里面奇迹能够而且真的发生。我们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金币,发育也很慢,对吧?但是在这个世界里面,奇迹可以发生,这个世界拐角能遇到爱。我们的世界没有。但是,这样的世界完全可以真实存在。所以今天的物理学,跟今天的游戏玩家,你以为是两批人吗?不是两批人。

《艾尔登法环》|开放世界角色扮演动作游戏

这是蓝老师玩的游戏,叫《艾尔登法环》。我跟姜宇辉老师都折戟了,我是出门左拐就死掉了,真的,跑出来这么大个东西,我就完全交了。姜宇辉打到一半也哭了,他也哭了。就蓝老师截个图,他干掉了。很恐怖的东西都被他干掉了,他的组成部分有点奇怪,他那么厉害。所以我一直说,如果你是玩游戏的人,那你对所有的量子物理学的概念其实都有一个非常直观的感受,这一刻你可以杀过去,你也可以烟消云散。但是问题在于,这不就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在每一刻它都可以分叉。在当前时刻,其实我们就在分叉中,就在一个量子的分叉中,它可以成为一个游戏,继续前进,它可以得到一个新的游戏,再进来的时候,在这一刻仿佛又重新发生了,对吧?在这一刻可能你往那边跳、往这边跳又过去了,这个游戏的操控感是特别难的,这个动作需要特别敏捷。所以在这个世界里面,我的动作可能比蓝老师敏捷一点,而在这个里面,我就是没办法像他这样,到处乱窜,直接就把这个熊干死了,这个是太厉害了。

07

互动先于存在

我是喜欢猫的人,我生活中很多郁闷的时候,很灰色的时候,只要有个猫,我觉得还是特别美好,所以我换了一个背景是一只大猫。在我们的世界里面,今天蓝老师带我过来,蓝天、白云多么美好,那些树,那些所有东西。但问题是我们很清楚的知道,在这个世界里面实际上没有这些东西,也没有猫,没有树,没有云……现在有一个游戏是姜宇辉一直在推荐,是猫做主角,叫《Stray》对吧?在猫的游戏里面,没有猫,没有树,它就是一些数据包,真正的发生的东西实际上就是量子的、粒子的互动和算法上的数据交换,正是这些互动性的东西才构成了我们的世界。换句话说,我们所体验的真实,正是那个不上不下的真实,在我们的这个尺度里面,我们摸到了固体的东西,但是实际上在微观世界里面,它是空洞的不能再空洞的,我们所得到的视力,实际上是特别幻觉性的东西。

《stray》|由BlueTwelveStudio开发的冒险游戏

今天我来南京的时候,我其实没穿外套,我就穿个西装,蓝老师昨天接到我的时候还说,这么冷,你竟然穿个西装就来了。但问题是,我们对温度的感受是不是一样的?有没有温度?在物理学上面,我们知道温度不是一个真正的概念,温度是我们发明的,没有真正的温度,真正有的只是空气的运动,空气中粒子运动的激烈程度,它们碰撞的越激烈,我们就感受到温度越来越高。说到底,如果我们能够知道我们这个房间里面,每一个粒子的位置和速度,那我们就不需要来讨论温度。实际上我们所有对这个世界的感受是如此的虚幻,以至于我们不得不发明很多词语去描述我们的感受,而这些词语本身,温度,硬度,有硬度吗?我们知道,所有的事物到最后就是原子对吧?原子是特别空荡荡的,原子核跟所有的电子,它基本上是一个空到不能再空的地方,所以我们所有的感受是如此之假,我们没有任何的感受。所以,我们得进行一些跨界性的思考。如果你只在里面,你还可能会争辩一些哲学谜,像柏拉图的传统、亚里士多德的传统、康德的传统,拉康……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你根本不是这么聊出来的。从这里我们得出的论题其实非常激进,也是非常恐怖的,但是实际上很值得去思考。操演这个词,包括像朱迪斯·巴特勒这些学者都在用,我们怎么存在于这个世界里面?——操作先于存在,我们在做的事情,我们在跟不同的个体发生了关系、发生了互动,这个要比所有的存在更加基础。

在粒子物理学里面,这个词叫强互动。我们知道存在着4种力:强力、弱力、电磁力和引力,这其实是用来翻译强力的。其实英文就很简单,它就是一种强互动。什么是强互动?我们一直说先有人,然后再有互动,强互动就是没有什么实体。我们知道夸克被认为是最基本的,至少是在今天的物理学里面是这样的。但是存在夸克吗?没有一个人看到过夸克,夸克只跟其他夸克以强力或者强互动的方式存在。通过这种互动的形式,我们才知道有夸克。几个夸克,它可以有不同排列,它可以成为中子,可以成为质子。我们不可能看到一个夸克,但是因为我们看到它们之间互动的结果,我们把它称作质子,我们才知道下面竟然还存在着夸克。所以,如果说今天我们在这个空间里面,我们都带着每一个自我的展开来进行互动,我们带着这样一种思维,我跟大家进行交流,大家觉得吴老师讲的有意思。那么走出这个房间的时候,我们就跟最初的我们不一样了,这些互动改变了你,互动铸就了你,而不是你铸就或产生了,有你才有互动,而是有互动才可能有你跟我。我们很多思想,其实都是在讨论里面出来的,哪有是说吴冠军的著作,蓝江的著作,或者说某个人的著作?这些著作都是在一些集体的强互动的火花里面来进行阐述的。所以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有的时候我到学术界,这个也是一个大佬,那也是一个,好像都是你的思想,要阐释你的思想,他的思想。不是这样,至少我们这些老师们不是这样。只有当我们产生互动的时候,你才有了这么一点点思想。你不由任何先在的东西所构成。我也不喜欢这种说法,我是金牛座的,或者我是天蝎座的,正因为我是金牛座,我才会做这些事情。那你30年以后,你也还是金牛座,你不会变成一个白羊座,对吧?你还是做这件事情,你不可能在互动中有任何的变化,对吧?我知道蓝老师是处女座,有天蓝老师跑来跟我说,你是天蝎座,他说我的爱人也是天蝎座,处女座和天蝎座听说很要好。原来我们的感情是命中注定的,早就被限定住了,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吗?还是说因为我们在不断的交流中,我们互相的成长中,我们才成为了蓝江,成为了吴冠军。这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哲学思考。

所以最后我想说互动本体论,我的公式是世界化,这其实是一个词在展开,也叫代码化,这两件事情是同一件事情。今天我们用的是自然语言,现在ChatGPT已经能搞自然语言了,还有我们用的代码语言、计算机语言等等。结构主义,到这就完成了,对吧?但是我觉得这不够,在互动的意义上我们还有一个performing,这个加起来才叫worlding,这个世界才会有变化。

08

玩、探索与创造

所以我最后提出了互动本体论,这是根本性的东西,而我们不是一个个自成一体的大宝宝,每个人都是,对吧?今天我很反感的,都是我、我、我,我想要,我喜欢,me、me、me,都是这个声音。每个人都说,在恋爱关系里面,你要尊重我什么东西,我怎么样,我想要,而不是说真正让一段关系来进入你生命。所以我很喜欢巴迪欧,他说,没有一个个体,只有在爱中我们才真正成为个体,他把这叫作twoness,在一个“二”中我们才可能真正去展开不一样的世界。这个意义上,我的提法是,你真正在本体论上,你打开你自己。我们不是采用那种个体主义先行的方式,而是说你准备被改变,你准备被一段美好的互动,美好的思想性活动,情感性活动,各种各样的活动所改变,来产生出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可能性。所以最后是一个元宇宙的口号,这是我很喜欢的口号,叫“玩、探索和创造”。

巴迪欧|法国当代著名哲学家、作家

我相信,我们这些老师绝对是走在比较前面的,我们很鼓励你去玩。什么叫玩?这个playing才是,我们从事的就是在探索,每个玩家都是一个好的探索者,我们进一步的去创造,在我们的这样一个游戏副本里面,我们不知道它是真的假的,在这个世界我们可以做很多事情,我们面对很多未知的挑战。虽然我们只是学者,我们很难说像马克思说的那样,我们直接能改变世界,但是我们在思想层面上,我们间接的在讲台上,我们可以跟很多的学生发生互动。比如我自己,同时也是上海纽约大学的老师,我在那边讲了10多年的课,我现在的学生,10年前的学生,已经在美国、在蛮多精英的岗位上参加工作。我知道纽大在美国是一个特别好的精英学校,他的毕业生,他会承担很多社会角色,比如说你成为参议员,或者说你成为更重要的人物。但是当你成为这个角色的时候,或许你会做的东西有所不同,因为你在某个点上面,在另外一个空间里面,在一个上海纽约大学的教师的空间里面,我们有一个特别的intensiveinteraction,我们有思想性的、有教学性的互动。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同样在做改变世界的事情,在玩、在探索、在创造,你在任何一个点上,这件事情都是值得去做的。

注:该文字稿根据现场录音整理而来,文章小节标题均为小编所加。另外,为便于读者阅读流畅,文字稿略有调整。望读者悉知。

来源|实践与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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